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这是人类探寻的哲学命题。对于一个已经丢失文字,没有家谱的民族来说。思索从哪里来,找回依稀记忆的渴望是多么强烈,《指路经》上说:
Henbngangthudgied看路头走
mielngangtpitmais瞧前面行
henbgiedlonglhud直向前去
xieshenbteisghangb莫往后退
hlongtdiotqinbdetbil路过金蔸坡
fatdiotvangxvobjiex翻过韭菜岭
viukleitzangxyangl下到长阳坝
fatdiotongb越过巫宝河
viukleitpenfjiangb下到平江
fatdiotliuflil走过柳里
viukleitfangbhxib下到方西
fatdiotfangslix路过方里
viukleitbenxmeif下到丙妹
fatdiotxiasjiangb路过下江
……
在榕江车江大坝下了高铁之后,良田沃土,平坦无垠,这就是古歌中说的“fangbhxib方西”了,忍不住感叹一句:“苗族怎么就没守住这么好的一亩三分地,侗族倒是在车江大坝繁衍生息……”不过也仅仅是感叹一下,苗族丢失的大坝何止车江一个,为这点损失捶胸顿足倒是有点多愁善感了。转换班车继续沿着都柳江而下,几条河流在榕江县城汇合后,形成一条巨龙开辟群山,蜿蜒曲折往南边流去,先是沙洲,险滩,梯田,接着是侗寨,接着就是一串串的侗寨,从清水江、都柳江、红水河、南北盘江,没有一个民族像百越人这般对河流如此痴迷。
都柳江时而宽阔雄浑一泻千里,时而两山紧缩宛若天门,时而激浪滔天,时而水平如镜。遥想一千年前,一个疲惫的民族远道而来,风尘仆仆,扶老携幼,带着铜鼓和芦笙,沿河上缓慢移动,一定有一条河流让雷公山腹地苗族的最后一次大迁徙记忆深刻,形成了古歌《沿河西迁》的独立篇幅。那么,都柳江一定是这个雄伟篇章的记忆蓝本。
山环水绕的下江镇下江镇——一个被少数民族包围的边防要塞
位于榕江从江中间下江镇在历史上的地位不必多说,据《黎平府志·地理志》载《颂毛司马德*诗碑》云:“古有上下江,从古未修辞。奉使悉开能,两粤客船集”是对该处较早的记载。从雍正十年至民国三十年,下江是游击营、吏目、厅、县建置驻地,其间长达多年。出了城墙之外,“四面皆夷”如今变化亦是不大,周围的山民占了人口的绝对优势。形成了小镇商业的主角,随便逛了一圈,见证县城荣耀的历史建筑已经所剩无几,天色渐晚,去江边看星星倒是不错。一堆茅草,垫子一铺,往上一趟,看着月光洒在河滩上泛着银光,是否有一块礁石是苗族迁徙队伍中踏过的呢,在经过这片河滩的时候会不会也在感叹月光的皎洁,深夜几醒几睡。期待着明天怎么到达苗寨,如何与当地苗族交流,来回路线怎么安排。闲着没事倒是数起星星来了,宇宙是多么深邃和无垠,一千年前一定有苗族人在河滩上眺望同样的星星,思索着将要带领自己的民族前往何处安身。他们不会想到,一千年后还有子孙在那条河滩边寻找他们的足迹。再过一千年,还是同样的星空,还有没有苗族的子孙再寻找祖先的足迹,这已经是不得而知了。
寻找苗寨——一条望而生畏的天路
早上六点钟,天将微亮。打点行李出发,沿着公路而上,真的热,说不来的热,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走了不了多久,卫星地图上才移动一点位置,瞬间难如登天,沿着山脊往上走,唯一的向导只能指望一个卫星地图,再凭着直觉沿着小路钻到密林深处,回来,再钻另外一条小径。如此循环反复,终于找到了大路,山顶上的树木越来越矮,路过一道山梁,对面的山峰拔地而起,直插云霄,其上是草坡——树林——村寨——梯田,层层的梯田如金*的带子缠在山腰,周围的苗寨星罗棋布,山连着山,梯田又是梯田,这是人类献给大地的雕塑,如果不是一个伟大的民族断然不会有如此的勇气改造这样雄伟的大山。而山下都柳江是一道天然的分界线,从明代开始,东岸地区是纳入了黎平府各个长官司的管辖范围,西岸则是三不管的“化外生苗之地”如今的都柳江,将苗族与侗族一分为二,几十万苗族分布于都柳江西岸群山之中,凭险据守,将“生界”维持到清代中期以后。
加迪村——一次惊喜的互动
山势越来越险峻,但是丝毫不能阻挡人类开垦家园的脚步,但凡有水源的地方就是一片金*,不远处一道隘口张开臂膀,将山岭分成两半。两旁是一大片古枫树林,像一群钢铁的战士守卫在两旁。不用说,这就是寨门了,这个寨门倒是非常值得考究,大树之下放置了祈福祭祀用的木凳形桥梁、以及供人休息的石板,对于北部土语区深受汉文化影响的土地庙和指路碑之类则并未见到。虽然含有“门”的名字,其实并不具备严格意义上门的隔离和防守作用,更像是一道文化和心理的边界,区分“寨内”与“寨外”的界限,送客必须送到寨门,扫寨活动只在寨内进行,而一些巫术活动则必须在寨外举办。
因为没有导游,所有的调查只能凭运气了。根据多次的调查经验。语言交流上问男性比问女性方便,知识广博度上,问老年人比问年轻人靠谱,调查中老年男性倒是首选。看到一个老人上山干农活,聊了几句家常。先用苗语客套几句,想不到还能听懂大半,瞬间就有了信心。最让我感兴趣的还是老人身穿的大筒裤和包黑色的头帕,这个在北部土语区的平时男子着装已经不多见,加迪——苗语谓之:“dliabdif”,“dliab”用于地名,应该与北部土语的“dlib”同意,为氏族名称,可见这个氏族分布之广,至于其内部如何分化,如何演变,由于缺乏文字记载,如今已不可考。加迪村不算大,约有一百户的样子。从一些被火烧得变红的石砌堡坎来看,这里发生过寨火,如今已经住的非常分散,但是聚居点不会突破寨门之外。
联心村——一个有趣的民族
再往上面走了近两公里,在一座陡峭的山体之下,又是一座更大的苗寨——联心村。一排排的建筑沿着一道山梁分布,从*事防守的角度。这个位置倒是可圈可点,再往前一看,对面的山梁又是一排排的吊脚楼,背后是陡峭紧逼的山体,山对面是相对高差上千米的月亮山主峰,如此地势带给人莫名其妙的压抑。联心之名必是汉语,不知道是遇上了哪个没文化的领导改的名字,用苗语请教了路边休息的众人,先是一愣,估计是没听懂,再用西南官话复述一遍,还是没听懂,众人脸涨的通红,不知所措。用苗语一字一句的说,终于知道我想问的内容,根据众人的说法,该寨分为潘、杨、王等家族,按照家族分布区域来称呼各个居住片区,多则几十家一个地名,少则七八家一个地名,全寨名为dangxgent,“dangx”是平地之意,至于“gent”是什么意思他们也说不清楚。不过这种按照家族分布来给每个片区取地名,倒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
然后拿着相机在寨内拍摄,由于长期以来的封闭,对于外人倒是不免稀奇,各种问候方式和调侃方式把苗族的善良,乐观,好客的天性释放出来。有时候走错了巷子还会提醒一句此路不通,请走下面一条道,或是打趣来来这里是不是要讨媳妇,或是认为我不通苗语,故意问道:“mulhangddeisdaibdiel去哪里汉崽”,倒是不失为一种乐趣。看大一群小朋友在玩泥巴,把随身带的糖果给他们吃,然后问:“你父亲叫什么名字,你母亲叫什么名字......”估计也只有在深山的苗寨才能找到这种不设防的童真了,要是在都市,老师早就教育:“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不要随便跟陌生人搭话.....”把天性都失去了。
详心村——再遇好心人
看着天色差不多了,根据地图显示。想从联心村沿着小路走到河边,在坐班车回城里,但是问了几个人之后,虽然不是很听懂说的是什么,但是从摇头和惊愕的表情来看,估计是天黑都不一定到山下河边。只能按照原路返回,到了村口,看到几个人穿戴与本地村民不同,细皮嫩肉,大腹便便,摆上酒肉准备吃饭,这个地方,这个季节居然还吃这么好,绝非等闲之辈。顺便问了他们怎么回去的问题,那几个人的说的倒是流利,他们听说我爬到这个山上的偏远苗寨就是为了采风拍照,简直就是难以置信,话不多说,只能带着失望沿着下山的道路前行。不一会儿看到有辆suv轿车下来,这种地方居然看到轿车,也是极其罕见的现象。厚着脸皮拦了车子,原来是刚才那几个人。原来他们是下乡的干部,至于来干什么的则讳莫如深,也不好聊其他话题。不过这几个人心肠倒是不错,要到半路的详心村找村干办事,本来他们让我在车里等一下,办完了事带我下山,想了想都到了一半的路程了,还不如下车到这个苗寨看看,也不虚此行。跟他们说明意思,倒也是比较爽快,说:“那我们去办事,你去拍照,等拍完了照就去村委会等我们,我们带你下去”心想还是不要麻烦别人,婉言推辞了。
此时详心村跟贵州的其他村庄一样,都在轰轰烈烈的做乡村改造运动。一栋栋新的木质吊脚楼拔地而起,还有一大群男人在为新的木房架子忙碌,几个妇女则在一旁煮饭、端茶送水做后勤,上去拍照的时候妇女笑着说:“小伙你快来给我们拍一张,我们才把女儿嫁给你哩……”,带着尴尬就匆忙继续下山了。详心村——其实也跟上面的联心村一样,是个现代名,苗语全称为vanglhangb,分为:摆学、略里、阳丁三个自然寨,约余户人家,从详心村继续下山,遇到一个骑摩托的大叔,他也去下江镇的,叫他带了我一程,运气也真是好,专门遇上好人,一路上不放过任何聊天的机会,问他关于本地民族分布状况、文化习俗、姓氏名字、服饰节庆之类的话题,倒是受益颇多。旅行的意义或是在此,都不知道自己会遇上什么样的风景,什么样的人和事。
此次南部土语调查结果
语言上:当地除了苗族之外就是侗族和壮族,汉语水平普遍不高,特别是老人及妇女更是不通汉语者居多,从声母和和音调来看,已经与剑河苗语非常接近。区别仅仅在特殊词汇发音上。如果有一段时间的磨合,熟悉词汇发音,完全交流是没有任何障碍的。
服饰上:该地的妇女褶裙和男子长裤与剑河久仰一带“dlib”氏族非常接近,绣花很少,多是裙装加上绑腿,发髻挽于头上,其棉布的印染技术,与北部土语区除了凯里,*平支系有差别外,与其他地区并无二致。但是该地的民族服饰文化保存比北部土语区较为完整,特别是男子服饰上,头帕,裤装,上衣等依然在生产生活劳动中出现,妇女的裙装则更是生产生活必穿的着装。
在生产方式上,当地苗族似乎对水稻种植有天然的执念,水田荒芜极少,传统糯稻和杂交水稻兼而有之。传统水稻不用镰刀,而用摘刀摘取,晾晒在谷架上,堪称苗族传统稻作的活化石。凡是有水之处比开垦为梯田,没有水源之处这用于种植杉木,当地旱地,果园极少,即使是少量的旱地主要用于种植辣椒,芝麻,棉花,蓼蓝草等生活必须作物,玉米和果树则基本看不到,仿佛穿越回了几百年前的苗寨。
在经济水平上,粗茶淡饭者有之、衣衫褴褛者有之、有的民居甚至连基本的遮风挡雨都不能满足。公路虽然已经修通,但是偌大的村寨看不到本寨的大型车辆,都是一些廉价三轮车、摩托车、电动车为主。经济尚且如此,教育水平亦能略知一二。教育不兴,则一些落后观念无法转变,经济发展举步维艰。对于这个片区苗寨的资料,在网络上几乎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介绍,没有本地的文化精英推广和发掘文化资源,则旅游兴农,文化兴农无从谈起。
由于时间仓促,本次南部土语的旅行属于走马观花的状态。对于深层次的文化内涵理解非常浅薄,期待下一次做长时间的停留,做好当地的文化推广。但是总的来说,黎、从、榕南部土语区苗族特征远远强于北部土语区,了解现在的南部土语就是了解苗族的过去,更好的指导苗族的未来。